徜徉小院,见春光繁茂,忍不住拿起手机,对一朵花寻求多个角度去拍。心下莞尔,不知古人会不会如我这般恋着一朵花儿。我甚至想,易安居士倘活在今世,必定好发微博和微信朋友圈。她喝上一坛好酒,即泼墨挥毫,写下“东篱把酒黄昏后,有暗香盈袖。莫道不销魂,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。”就连下一场雨,也要写出“昨夜雨疏风骤,浓睡不消残酒。试问卷帘人,却道海棠依旧。”这样的千古名句;荡一次秋千,更要作文记之。那么,她面对花开满园,哪有不写几句的道理呢?
我此番说起易安居士,着实是为开脱自己的窘迫。几年前的小院,一片荒芜,生满了杂草和荆棘。一日闲读,恰好翻到高骈的诗文:“绿树阴浓夏日长,楼台倒影入池塘。水晶帘动微风起,满架蔷薇一院香。”心中一漾,彻底激起了要建一个属于自己小花园的欲望,嗯,那花园的名字就叫“蔷薇小院”。我虽是个凡俗人,也要把生活过得像诗一样美好。拿起镰刀,砍去荆棘,挥动锄头,翻去杂草,这些个杂物在太阳底下暴晒几日,绿色已成枯黄。一个余晖笼罩的黄昏,我把这枯枝杂草铺成一个两米长、一米宽的平面,扬一层薄土在上面,再铺上枯枝杂草,这样一层土一层枯叶,重复铺上数层,一个土堆就算完成了。我围着土堆点燃几处枯草,火苗瞬间蹿出来。枯枝燃尽,火就烧进土里。明月下,不见火光,浓烟如条条苍龙,不断奔腾升起。等到白日,土堆外表焦黑,里面暗火隐约,体积也小了很多。几日后,土堆渐冷,枯枝杂草和土皆被烧成黑色,这就是祖辈最天然的有机肥。
小院被清理干净的地方,以扇形铺呈在眼前。我找来废旧栅栏,围好边界,取名“如园”,亦希望生活如愿吧!我买来许多月季花,按自己喜好画好位置。如园的黄土黏性重,植物种下去,根系不能自由舒展,终会越来越羸弱,甚或失去生命。这时我烧的土粪就派上了大用场。首先挖个大坑,将土肥与挖出的黄土拌匀,垫在坑底,再栽下月季,根部依然用拌好的土填紧实,最后浇水,水须浇透为止。这样看似简单的栽种,因大有成效,从此一发不可收拾,几年下来,各色月季早已铺满如园。人的欲望,总如春园之草,日有所增。随后,我已不再局限于这单一的品种,开始补种绣球、百合、剑兰等花草。我也从一个植物小白,成长为一个可以如数家珍的花农。
见满园蓬勃,一日我又抱回两只小狗,一只肉乎乎的小柯基和一只小精灵似的小柴犬,花园里有了小动物,就像漆黑的夜空忽然闪亮了星辰,瞬时生动起来。我趁闲暇,买来花砖,自己动手铺了花园小径,又竖起架子,月季沿架疯长,幻变成一排花廊。一阵风吻过,晃动起一园的芬芳,我走在园里,心都醉了。今年五月,月季和各种花儿皆在竞相开放,在前往如园的路上,若有若无的月季花香已然萦绕鼻尖,愈往里走,花香愈浓,走进花廊下,香气如潮似浪,咆哮而来,瞬间包裹住自己。如园一角,我放了一张闲桌,铺上白色桌布,几把椅子随意摆放着。工作之余,我在花园里捧起一本书,把时间都忘记了。要好的朋友纷纷赶在五月繁花时,带着爱看的书,相约一起来看花。
才进如园,友人的惊呼声就一浪高过一浪,她们一个劲儿地问起月季花的名字。王妃,是那棵冠幅两米,有浓郁香气的橘红色大灌木;这棵绽出仙气飘飘淡粉色花瓣的是女王;攀缘在栅栏上,开满紫色大花的是合唱团;花廊上是龙沙宝石、蒂娜、自由……在高大灌木的月季空隙里,还有多年生草本的线状植物,其中一片花,开得像穿裙子跳舞的小仙女,叫耧斗菜。呵呵,名字叫菜,实不是菜,这被名字耽误的花儿,不知受了多少委屈;毛地黄,花穗长长的,像在风中吹响了紫色或粉色的喇叭;金鱼草,一粒粒紫色的小花,躲在叶片下,忽隐忽现。夏绣球似乎愤怒了,硕大的紫色花球,睥睨众生般,在宽大的绿叶上自顾摇曳生姿……我与友人围坐花间,聊天、喝茶,听清风鸟语。
花园一侧,有棵高大的樟树,树冠如盖,膀阔腰圆,三五人不能合抱。还有一棵冰糖李,今年的果子没有往年多,但在这段时日,足够养育这片山林间的鸟儿。晨昏之际,鸟叫声格外清亮活泼,啾啾啁啁,像在畅谈,又像在争辩。杜鹃鸣声悠远,胜过了笛笙;夜莺鸣声短促,如误触琴弦;更有白头翁、斑鸠和许多叫不出名的鸟雀,皆扑腾翻飞于枝丫间,啄食果子。一个朋友说,再有几日,这李子就会软甜如蜜了,我们应该把生活过得如此这般方好。众人皆笑,两只小狗也安静地卧在我们脚边,听得入迷。
入夜,友人皆已离去,我依然徘徊在花香里,不愿进屋。我被月色浸润着,如一株树,如一只鸟,如脚下的一抔泥土……